深度报道
对谈“女攻男受”的“第四爱”情侣社群:这是不是一场made in China的性别平等实践

本故事包含一些可能会引起读者不适的内容,已进行少量编辑。请读者自行判断阅读。
在中国大陆的互联网上,有一个神秘的群体:他们常以“4i”或“iiii”称呼自己;如果恋爱了,男性常被叫“老婆”,女性被叫“老公”;在交往中,女性可以大方展示她们的攻击性,而男性则不需隐藏自己的脆弱。他们隐秘在社交网络的各个角落,渴望寻觅和自己理念相同的另一半。
他们叫自己“第四爱”。
之所以叫第四爱,是因为圈内人认为它是独立于第一类爱情(男女之恋)第二类爱情(男男之恋)第三类爱情(女女之恋)外的第四类爱情。根据“热梗百科”的介绍,第四爱(The Fourth Love),又叫四爱,是“女攻男受(女性强势,男性弱势)”的爱情模式,即一种基于男女平等的女方主动、男方被动、男女社会角色互换的恋爱和生活方式,简单说就是两个生理性别(sex)与社会性别(Gender)互为颠倒的异性之间所发生的爱恋关系,也就是女生强势一些男生软弱一些的恋爱关系。”
第四爱是如何发源的?是谁在谈第四爱?第四爱是一种性取向吗?第四爱“女权”吗?第四爱的出圈背后,能反映出哪些中国的性别发展现状?这篇文章中,歪脑和那些“四爱人”聊了聊,试图回答这些问题。
完全made in China的“性取向”

如果说LGBTQ是由西方兴起的概念,那么“第四爱”的创造完全是中国本土的。
性别研究学者陈亚亚早在2012年开始研究第四爱,她在论文《从“女攻男受“到第四爱”——试论青少年的性/别多元与平等之时间进程》中介绍,第四爱的最开始是缘起于“女攻男受”贴吧,由于后者因管理不善,“时有寻找一夜情、乱传私人照片和骚扰网友等现象发生”被百度贴吧封禁,成员们便纷纷转移到了“第四爱”吧。
在第四爱吧的小吧主“宛潼_”发布题为“致所有心来的下一代四爱人3.0”的文章中,这样描述这个群体:“如果你觉得,女生不应该都是温柔贤淑,男生不应该全是阳刚勇敢,所有第三性别的人都可以有自己的追求,那么就请你留下来,慢慢在这里发现属于你的另一半吧。”
陈亚亚在2012年的论文中提到,那时的第四爱还相当小众,几乎只存在“第四爱”贴吧这样一个聚集地,且每日仅有数十贴。如今,“第四爱”贴吧有33万人关注和千万条帖子,新帖同时以每分钟的频率刷新。与此同时,微信、微博、小红书、qq等社交平台都能看到四爱人的身影。
而在百度贴吧——这个“第四爱”群体最初发源的地方,能隐隐窥见这个群体是如何在啊过去的十年间萌芽、壮大的。
2013年5月,用户“流迦USAKI”用PPT的形式在贴吧中较为系统地介绍了第四爱。Ta认为,第四爱有3个关键词:异性恋、男女平等、女方略主动或强势。而第四爱的原则,是性别平等。“在这里,不支持女尊或男尊,婚恋关系中,男方与女方享有同等的权力与义务。”
用户“流迦USAKI”在贴吧中对第四爱的定义 ( 第四爱吧 / @流迦USAKI )
用户“流迦USAKI”在贴吧中对第四爱的定义 ( 第四爱吧 / @流迦USAKI )
从那时候的帖子里可以经常看到,四爱人用着当年的网络流行语和表情包表达着自己对性别的探索:什么是男女平等、如何判断自己是女攻、今后是否要生小孩。除此之外,第四爱吧里也像是一个谈天说地的聊天群,他们分享旅行的见闻、看见的美食、每日的心情。
就这样,社群在在这10年间慢慢壮大。在2019年,第四爱社群正式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旗帜和logo:旗帜由红蓝两部分组成。根据设计者“宛潼_”的介绍,红色代表对外积极融入社会,而蓝色代表对内和谐共处、互助友爱。她还特别强调,“旗帜的性别指代没有特别规定,即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红色代表女性,蓝色代表男性。个人可以自由根据喜好选择红色或蓝色”。
第四爱社群的旗帜 ( 第四爱吧 / @宛潼_ )
第四爱社群的旗帜 ( 第四爱吧 / @宛潼_ )
在这篇帖子末尾,“宛潼_”放上了LGBT和Transgender的旗帜,并写道:“向吉尔伯特·贝克与莫妮卡·赫尔姆斯致敬,向一切追求平等与勇敢做自己的人致敬”。
如今,由于时代的变迁和社群的壮大,对于四爱的定义似乎更加模糊,而群体内部对哪些“真假四爱”也有争议。除了广义上“女攻男受”的定义,一些人认为四爱人需要实践pegging(女性戴上假阳具插入男性肛门的性交方式),也有人认为可以有其他的性交方式,只要“精神四爱”就好;有不少四爱人亦是BDSM的群体,但也有人认为BDSM 只是一种床上游戏,并未触达第四爱强调精神互动的本质。
谁在谈四爱?

小鬼是入圈7年的四爱女攻。她从小就觉得自己和其他女孩不太一样,不喜欢公主裙,而是喜欢酷酷的背带裤。那青春期的时候流行“霸道总裁”类的小说,她却觉得看得非常不舒服,“觉得很膈应,很讨厌看那种女主依附于男主的小说。”耽美小说中的攻受情节反而更加吸引她,她会把自己带入男性攻的角色。“我会觉得如果我是个男生的话,和男生谈恋爱,我一定不会当受的一方,而是当一个1。”
初高中的年纪,周围许多同学都在情窦初开,而小鬼却发现对现实生活中的男孩失望,“没有一个能让我动了心。觉得他们都很大男子主义,情商很低”。而与此同时,小鬼发现自己和男同性恋朋友聊天却很舒适,和传统主流男性气质不同的gay让小鬼觉得他们“又傻又幼稚的感觉”,“而且有时候他们会倾诉一些烦恼,我就会以一个平静的掌控者,或者好像比他们厉害一点的1的感觉,给他们开解或听他们诉苦。”
自己为什么会只被gay吸引呢?这让青春期的小鬼特别困惑。为此,她开始了一段有些难以启齿的探索:她下载了男同交友软件,假装自己是男1来和gay聊天,甚至以男同的身份和一个男生谈了一段网恋,在圣诞节的时候寄礼物给他。
“那时候好像真情实感地希望我是一个男生就好了,然后就可以去保护他们,和他们谈恋爱。”
那是一段迷茫的时期,小鬼觉得自己在欺骗他人的感情,也担心“自己这样下去心理是不是会有问题”。直到有一天,她在网上搜:“好像喜欢gay里的受,但是不喜欢直男该怎么办”,没想到的是,在她之前已经有人问过这个问题,底下的一个回答是“你可以去了解一下第四爱”。就这样,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组织。
她通过贴吧迅速加入了四爱群,对她来说,加入社群最重要的不是谈恋爱,而是在里面终于找到了被理解的感受。
“到了群里你反而不是为了谈恋爱了,只是说好像发现大家都是一样的人,”她说,“我一直觉得自己跟别的女生不一样,很迷茫。我跟我的同学说,我好像不喜欢男生,但是也不喜欢女生,我喜欢受。人家会觉我得很怪,让我少看点小说。进了群之后,我喜欢跟女孩子聊天,因为我特别想知道她们是不是和我一样的想法,然后我认识了我最好的一个朋友,包括到现在我们还天天聊天。”
歪脑采访的几位四爱女性几乎都分享了类似的感受:从小便觉得传统意义上的男性相处不舒服,或自己的多个性不属于传统的女性气质。万姐是入圈多年的“圈内大佬”,两年前开了间四爱主题的酒吧,定期举办社群活动和聚会,她觉得自己“性格上比较强势一点,喜欢主动,喜欢付出”;而00后正在考研的Kyrin也表示在面对男性的示好和追求总觉得“不知道为什么就感觉很烦”。
那四爱的男性呢?

23岁的呆呆出生于一个复杂的原生家庭。他形容自己是一个流浪汉,“在我的认知里是没有父母的”,没有读大学,从18岁开始独自在不同城市奔波漂泊,做过销售、剧本杀员工,如今在做直播。呆呆平时没什么社交,喜欢一个人在家打游戏。他不太有自信,觉得自己长的不帅,身高一般,平时也很懒,“放在人海里都看不找我”。
呆呆一直想寻觅一段“女强男弱”的关系。在了解到四爱前,他也尝试过一爱,但发现自己对主动性生活毫无兴趣,而是期望对方能主动。“前女友觉得我是个和尚”。
除了性,呆呆也隐隐察觉到自己和其他男性不一样。他形容自己是一个喜欢撒娇、黏人的人,理想伴侣是一个比他大至少5岁的姐姐,他这样描述和伴侣理想的生活:“工作完回到家,我看到她后我会朝她奔过去,抱着她的胳膊使劲晃,像挂件一样挂在她身上。晚上睡觉的时候,我会抱着她,两个眼睛泪汪汪地看着她。”
但在之前的恋爱中,呆呆和女朋友撒娇时却无法被理解。“身边的朋友都认为,男孩子就应该刚烈,挣钱养家,顶天立地。之前和女朋友撒娇的时候,她们会觉得很厌恶,会觉得说‘能不能像个爷们一样’。”后来有一次认识了一个四爱女生,他提出向要撒娇,没想到对方同意了,于是呆呆“大庭广众抱着她的胳膊蹭了一个小时,那时候觉得很舒服、很释放”。
不幸福的原生家庭,孤僻的生活让呆呆一直渴望被照顾和呵护。他很喜欢周杰伦的《兰亭序》里的那句歌词“而我独缺你一生的了解”,他的微信签名出自于《小王子》, “如果你驯化了我,那我就属于你”。
“四爱圈人,或者说对四爱有好奇的人,一定是因为对传统的性别关系感到不满或者有疑惑,才会找到我们,”小鬼说。
人的性取向是天生的还是社会构建的,一直是性别研究学界不断探索的话题。而在歪脑的访谈中,采访对象都提到自己的四爱认同和社会或家庭环境无法分割。
Kyrin这样分享她对四爱群体的观察:四爱的男生长相很多都偏柔弱,有些还喜欢穿女装。很多四爱男性的原生家庭都不太好,使它滋生出一些自卑感,或者是没有办法像传统的男性一样去cover别人,从而会想要被女生照顾。而四爱的女生反而是家庭环境或条件不错的,接触了很多新东西新思想,对女权有思考的,从而反对传统的一种男女关系。
四爱女权吗?

根据第四爱贴吧中的介绍,第四爱不乏包含着许多女权色彩的理念。比如,“第四爱的原则是男女平等”,“生育是女人的权力,而非义务”,必须“摒弃男人挣钱养家女人相夫教子”的传统观念。
随着四爱的出圈,该词汇也进入了女权主义者的讨论讨论范畴。虽然“性别平等”被认为是四爱人的核心,但一些流派的女权主义者却并不认同 —— 原因是“沾了男人”。一位不认为四爱是“女权”的网友,在微博上把四爱、乙女游戏、女凝(女性凝视,指女人做为主体凝视身为客体的男人)这一类被认为角色调转、让女性重获主体性的行为,比作一副“投币被人骑”的漫画:漫画中,一个木马(比喻女性)看到了男性木偶的装置,投币后,钻到他的跨下,被他骑在身下。
Kyrin是一名2002年出生的女大学生,认同自己是女权主义者。和很多中国年轻女性一样,她常在网络上因为一些性别事件而愤慨,也常常不满父亲的大男子主义。她长头发,爱化妆和穿搭,身边不乏追求者。“男生的主动靠近让我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。我有很多很好的男性朋友,作为朋友聊着我都觉得很愉快,但是他们一旦开始表现出对我有点好感的话,比如说问我吃没吃饭、用不用给你带之类的,我就会心理上和生理上感到十分的厌恶,”她说,“我认为男的看女的,是在看一个小动物一样,觉得女朋友像猫猫,像狗狗。无论男的再怎么宠女的,女的永远是客体。”
正因如此,23岁的Kyrin从未谈过传统的“一爱”,而在意识到对传统意义上的男性没有兴趣后,也开始尝试交往女生。直到去年年初,通过网络了解到第四爱之后,觉得也可以尝试一下。
像大多数四爱人一样,Kyrin的对象是通过交友群里找的。她把对象称作“老婆”。“老婆”在甘肃当甜品师,和Kyrin所在的烟台隔着几千公里的距离,两人交往了小半年,还尚未见过面。Kyrin形容“老婆”是一个“敏感的小孩”,父亲在他小时候家暴,母亲随后改嫁,原生家庭的创伤让他变得自卑和没有安全感。
而Kyrin正是被这种没有安全感的性格吸引。“因为我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人,我只有当对方比我更缺乏安全感,我才能感觉到安全。”这种安全感包括,在她没有回复消息的时候,对方给她发来信息轰炸;对方经常表达爱,提供情绪价值;每晚睡前和她一起听歌,并把听歌的截图保存到专门的相册里留作纪念。
Kyrin把自己和对象的关系称为“东北妻管严型4i”:“我甚至觉得我有些‘怕老婆’。我的情绪不稳定,并且是回避型人格,我老婆就会积极和我沟通,并且我做事拖拉,他会一直监督我。如果在1i中,女生说‘我很怕老公’,大家都会觉得很奇怪,你老公家暴吗?如果是男生说怕老婆,那大家就会觉得你们在秀恩爱。”
这种对性别平等的追求,让Kyrin认为她可以在四爱中达到一种“女性凝视的效果”:“女的再怎么宠男的,让着男的,但也是像猫猫或者狗狗一样,在精神上拥有着绝对的主动权。包括性行为的pegging,四爱女性都会把自己放在男性角色上去思考。”
对于Kyrin来说,这些恋爱瞬间都是在实践女权的一部分,而她也提到,自己接触到的四爱女性基本都是女权的,但四爱男生却不一定。有一次,她也和“老婆”讨论到女权话题,说男女是不平等的,女性在社会中处于劣势。但对方却觉得男女已经是平等的了,且如果女性带着“男女不平等”的观念,那男女之间只会越来越不平等。
这场对话最终以不欢而散而结束。两人争吵后,“老婆”给Kyrin发来一段话道歉,解释他没有觉得女权是不好的,只是始终觉得男女是平等的。而Kyrin最后也原谅了他,“他家庭条件不是很好,他就是比较普通的打工人,像我们所认知的,比如职场上男性有更多的上升空间,对于他的生活中是不存在的。”
“四爱圈里的男生鱼龙混杂,(对于性别问题)他们多多少少会局限于自己的认知。”Kyrin说。
虽然女性在四爱圈有着看似更高的地位,但她们在四爱圈里的境遇却很不容易,四爱理念的先锋、女性对性的开放,都给了一些男性可乘之机。在小红书、贴吧等平台上,很多四爱女性都分享了自己被男性骚扰的经历。
“比较典型的一种,就是一上来就跟你聊性癖,这种我觉得还是可以接受,最简单交流一下是没有问题的。但是后来就会有人给我发各种私密照片,甚至性爱小视频,我觉得这已经非常性骚扰了。”
除了骚扰男、“骗炮男”,“软饭男”也是四爱圈中另一个恶名昭彰的群体。访谈对象指出,这类男性会利用四爱中“女强男弱”的特点,进入这段关系,关系中在物质上希望占女方便宜。
如果说亲密关系中如何花钱是权力关系的缩影,那么四爱关系中的金钱则充满复杂性:一方面,许多女生会觉得自己是“女攻”,需要在金钱方面更加主动。小鬼分享到,有一次男友来她的城市看她,说要给她做饭,买菜的时候,“我就一定要把钱给他,虽然其实根本没多少钱,但我觉得要遵循四爱的规则,好像说我作为攻方,是不是要多付出一点。”
但另一方面,四爱群体也并非真空存在,而是生活在宏观资源和条件上男强女弱的男权关系社会中。万姐说,自己和四爱男友基本上都是AA,“总体来说这个社会上还是男性赚的多一点”。
退圈与坚守

作为一个混圈7年的“老人”,小鬼见证了四爱人的到来与离去。
“宛潼_”的文章里提到,“第四爱并不是一个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‘圈’,它应该是一种你心灵上的恋爱价值取向,和任何一种亲密关系一样,并不会随着所谓的‘退圈’而改变”。在贴吧里,有一个“往后余生”的分区,里面的帖子晒着和四爱伴侣的结婚证和婚纱照,底下的评论里全是圈友的艳羡和祝福。
“往后余生”分区下晒结婚照片的吧友 ( 四爱吧截图 )
“往后余生”分区下晒结婚照片的吧友 ( 四爱吧截图 )
但现实中,并非所有人都能顺利共度“往后余生”,在四爱圈中,离开四爱,回归一爱,也是很常见的事。
混圈7年的小鬼如今也慢慢淡出圈子。小鬼一共谈过三次四爱恋爱,都是通过四爱群认识的。初恋是一个“很能接梗”的有趣男生,但之后小鬼发现他是已婚,连名字都是假的,谈四爱只是为了“寻找刺激”;第二任是男生“ 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四爱”,在和小鬼分手后也回归一爱;第三任是一位标准的“四爱小受”,但小鬼反而觉得她没有前两任有趣,不到三个月就草草分手了。
虽然过往的四爱经历里有谎言和欺骗,但这些经历串联起小鬼的青春——那时候她一度身在海外,没有社交圈,而四爱圈让她找到了归属,“和所有性取向群一样,我们因为这个原因进了这个群,但不可能每天都聊四爱,聊的是生活,今天天气怎么样,今天心情不好,什么电视剧好看。”小鬼谈起这些时,依旧心怀感恩。
“那段时光对我来说就好像是我的一个学校,提起它我还是会有感情,但是你让我再回到那个地方去读书,我肯定是不愿意的,”她说,“我之所以没有像很多已经退圈的人一样,对这段经历讳莫如深,因为我觉得在那里好像才是我青春的开始,我的好朋友,我的爱情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。”
在谈完第三任男朋友后,小鬼忽然发现自己对找四爱伴侣不再提得起兴趣了。那时候桌游刚好火了起来,小鬼的社交活动忽然走向了线下,她慢慢发现“其实那些(主流一爱)男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差,也会有互相有好感的人”。
后来,小鬼在一次桌游活动里认识了现在的对象——一个写百合文的男生,这是小鬼回归一爱的标志,在一起一段时间后,小鬼曾和他坦白说自己其实是第四爱,对方也没说什么。这段关系中小鬼也会有困惑,比如两人在一起两年多也没有性生活,关系好像不冷不热,“他白天工作比较忙,我给他发完信息,他没有回的话,我也不会主动找他。如果他来找我了,我再回他。”
退圈的不只是她,小鬼发现,在四爱出圈的这几年,一方面越来越多人对四爱产生好奇,但另一方面,也真正留下的人很少。小鬼曾在社群组织活动的时候发起问卷调查,她发现大多数群友都是00后,了解四爱仅有几个月,并且之前都是谈一爱。
“我觉得四爱对于他们来说只是认识女孩子的一个途径,可能这个活动参加完之后,他们又会去一爱平台找女朋友了。”小鬼发现,现在的四爱圈和曾经已经有了很多变化,“以前的四爱就像gay圈一样,像是自己的一个秘密,也不会告诉别人,甚至会在社交媒体上用小号,好像被别人知道自己是第四爱会很羞耻。但现在在小红书这样的公共平台上,很多人会大方说自己是第四爱,尤其是00后,会觉得自己很骄傲、很酷。第四爱现在也是一种流量密码,好像变成一种时尚。”
“他们可能只是抱着好奇、猎奇的目的来看一看,没有特别深入了解和实践这样的关系,可以随时来,随时走,”她说。
如果说很多人渐渐离开了四爱圈,但在开四爱主题酒吧的万姐眼里,四爱圈就是生活的全部。
万姐是河南人,从15年就开始了解第四爱,算是圈子里的“资深前辈”,因此现在圈子里的人都叫她“万姐”。她对自己的身份十分肯定:“四爱女攻”。“可能跟我的成长有关系,我有弟弟妹妹,我是老大,平时也会比较照顾他们。上学的时候,同学们也会觉得我是他们的小领导。”
她形容四爱圈是一个大家庭,酒吧外,四爱旗帜在海风下飘扬,这里定期组织四爱聚会,很多外地的圈内人会慕名而来到酒吧。
“四爱对我来说并不仅是一种性向,他们是我的朋友更是家人,已经完全是我全部的生活。我们常常见面,每天联系,我们一起喝酒聊天唱歌,看海看日出爬山一起出去旅行。”
当被问及今后是否可能像很多人一样回归一爱时,万姐坚定地回答“不可能”。对于她来说,四爱不仅是一种恋爱倾向,更是逃离主流生活方式,拥抱自由的选择。
“我本身就是不婚主义者,我从十几岁就有这样的想法,比较喜欢自由,觉得婚姻会束缚我,觉得单身挺好的,而且我也不喜欢一直在一个地方定居,喜欢四处跑,所以肯定不会强迫自己去融入一爱。”
性取向上曾经进入同性恋情的Kyrin也觉得,自己以后会一直在四爱。“我会觉得女同是一种实在不行了的选择。”对于这个想法,她这样解释和补充道,自己并没有和家人说自己是四爱,因为觉得“没有必要,看起来和普通异性恋没有区别”,而如果谈同性恋情的话,则需要花更多代价去面对社会的非议。
从这个角度来说,女性谈四爱似乎成了在当下社会环境中的一种实际而折衷的选择:一方面,女性尝试在四爱中追求异性恋关系更加平等的状态,另一方面,四爱中的异性恋形象又能满足主流社会的期待。
时隔十年后,歪脑再次问了陈亚亚如今对第四爱的看法。
她这样回答:“性别平等是一种理想,在第四爱的范畴也是如此。第四爱跟传统异性恋中的男强女弱模式相反,从而挑战了性别刻板印象,对性别平等的实现有一定的积极意义。但同时也需要看到,即使在第四爱中,也存在不少性别不平等,很多时候女性的弱势地位并没有根本上的改变。”
“对于性别平等的实践,我们现在依然在路上,第四爱至少可以给我们更多的选择。”
(为保护采访对象隐私,本文受访者均为匿名。)